谁在违规?
正是这样一个离村民居住区不足百米的电池企业,一直以这样一种排放方式与周围的村民共存了数年之久。企业又是如何通过环评得以合法存在的?
“三威电池厂是在2005年立项、2006年审批、2007年验收的。”紫金县主管环保的副县长黄廖火接受《中国经济周刊》采访时表示,那时候他尚未上任,“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。”
他可以回答的问题是:当时的环评、审批和验收都由河源市环保局负责的,县里无权负责。市场投产之后的监管则由县市两级环保部门监管实行监管。
“在环评、审批和验收的整个过程中,是否存在造假违规的情况?从目前造成的结果来看,答案是确定无疑的。”河源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分析。
而在监管方面,黄廖火认为,县一级的监管已经尽到了责任。
“原则上一个季度监测一次,但是我们有时候会多一点。”紫金县环保局局长贺良先告诉《中国经济周刊》,他们环保部门监管出来的结果都是达标排放。
如果排放达标,那么污染的结果如何造成?
“例如,企业会不会偷排?会不会采取其他措施来违规违法排放?我们的监测工具、设备等硬件的能力是否跟得上?我们监管有监管的责任,但是企业肯定有违法违规的行为。我们也没办法24小时都在这里监管你这个企业,还有其他很多企业,监测设备不可能都摆在你这里,我们走了,企业你白天在干什么?晚上在干什么?”黄廖火解释说。
然而,按照环评批复要求应设置500米的卫生防护距离,但目前的距离不足百米。两级监管部门在监管过程中为何视而不见?
黄廖火无言以对。
三威电池厂的一位工作人员向《中国经济周刊》透露,当年县政府曾承诺将工厂周边500米以内的居民移走,“但三四年过去了,当时的领导早就走了。”
黄廖火说,当时把这个厂招进来的是上一届县委书记。
紫金县的官方网站显示,紫金县现任县委书记叶振云2003年至2006年间担任紫金县县长。
事发之后,紫金县政府已经表态:对所有超标者进行免费治疗。
自发检查的结果出来以后,村民们去找厂方谈,“对方一直在推。政府也没人去管,我们就把泥巴塞到厂门口,整个村庄的人一起去拦路,不许他们出货。”何庆群的老公每天晚上蹲在那里熬夜,守着不让厂方把泥巴铲走,“怕他们把设备搬走,他们走人了,我们找谁要钱治病呢?”
事情越闹越大,那时候,河源市委书记陈建华也亲自带队下来处理了。“市委书记来了之后,所有的事情进展得很快。市委书记没有来之前,下面的官员一直在推。”邓良说。
何庆群他们现在提出,希望政府为那些中铅毒较严重的孩子买一份医疗保险,“万一孩子长大了留下后遗症,也可以有个保障。”
但站在政府的角度,黄廖火表示:调查结果由专家权威发布,“专家建议我们政府应该怎么样,我们就怎么来应对”。
贫困县的出路在哪里
河南南阳的小周和爱人一起打包准备离开这里回家乡了。
他们租住在大岭村的村民盖的出租屋里。前一个星期,从三威电池厂辞职了。老板是他们河南老乡。在他们看来,老板很好,每月给他们开2000多块的工资,且从不拖欠。他们的同事也大多是河南老乡。
当地人因此很有意见,“他们都不招聘我们本地的人。”
河南人对当地人亦无甚好感,甚至吝于对铅受害者表示同情,“他们这样的目的不过想要点钱罢了,之前当地的地痞也时常这么干,之后向老板勒索,动辄几万。”小周说。
在这对夫妻看来,当地民风并不十分好。
“平时在小卖店买点什么,不喜欢了,想退,没门儿。一个星期前刚刚交了一个月房租170块钱,现在我们回去,房东一分钱也不肯退给我们。”小周说,她的一个女老乡,摘了一个村民家的4颗龙眼,对方要求赔400块,最后找人调解,才200块了事。
但在村民看来,却又是另一番表述。
何庆群在厂子的马路对面开了一个小百货店,主要的客源即是厂里的河南工人。何庆群说,这些工人常常要从她那里赊一些生活必需品,例如米、面等等。“每月发了工资,他们将大部分的钱寄回了家里,剩在手上的钱快到月底的时候就没了,于是,就要从我这里赊一些东西,等到下月发工资的时候再还上。”
厂子停产后,这些工人都要打道回府了。何庆群天天守着店不敢离开,“得向他们收回欠款。”
她开小店的钱也是从亲戚那里借来的,还要还给人家。孩子现在还有病,怎么也得存点钱以防不时之需。
但现在厂子关停之后,她的小店也要关门了。下一步怎么谋生,也是个问题。
在怀上第二个孩子之前,她和丈夫都在广州打工。在紫金县,像他们这样在珠三角地区的打工者约有20万人,占该县人口的四分之一。
“一些在外务工的河源人在珠三角娶了中西部地区的女工友,对方跟着回河源一看,这个最发达省份版图上的城市比中西部地区还穷。”当地人常常这样自嘲。
河源是广东省东北部的山区城市。人们印象中的富庶广东,只属于珠三角诸市,无关粤东西北诸山。
这个城市辖下的五个县全是广东省的贫困县,约占该省贫困县的三分之一,人均GDP约为该省人均水平的三分之一,财政自给率还不到三分之一。河源人说,这三个“三分之一”就像“三座大山”,沉重地压在他们身上。
还有“一座大山”,压力也同样沉重河源地处东江中上游,东江是香港、澳门以及东莞、深圳等珠三角城市的主要饮用水源,保障着4000多万人的饮用水安全,香港80%的饮用水引自东江。
因此,在脱贫与环保之间,河源面临的矛盾最突出、集中。
在此之前,这个城市所获得的几乎所有的荣誉均与生态、绿色、环保相关。境内江河水体一直保持国家地表水Ⅰ类、Ⅱ类标准。确实,河源人一直为保护东江水不遗余力。
河源市环保局局长何明亮曾经向《中国经济周刊》表示,“在河源,环保事关"乌纱帽",谁都不敢掉以轻心。”那里的考核机制早已是环保“一票否决”。
河源当地的官员告诉我们,在血铅事件之前,何明亮就已经累得病倒在床榻上,病得很严重。他曾多次向朋友诉说,在他的这个位置上压力太大。
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官员都在说,“环保的责任很重,压力很大,因为我们有一条东江在那里。”
紫金县位于河源东南部,是河源辖下的五个贫困县之一。在血铅事件之前,它一直默默无闻。
即使到现在,这里没有高速公路,没有铁路,也没有水路,80%的面积是山区,“八山一水一分田”。
“这样一个地方,经济怎么可能发展起来呢?而且,我们还要保护东江,环保的压力那么大。”紫金的一位官员告诉我们,这个下辖18个乡镇,约达83万人口的农业县,去年的财政收入才2.52个亿。
“要饭财政,太穷了!”他感叹,“我们的工业太薄弱。”
为了解决吃饭问题,当地官员发展经济的压力当然很大。三威电池厂就是他们“三顾茅庐”从深圳招商引资过来的。这个企业还曾获评为深圳优秀民营企业。
“而我们也只有这一家电池企业,就这样出事了。我们对环保一直很重视,但是这次出了这个问题,现在应该怎么评价都很难说了,你说你的好,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。”黄廖火很无奈。“对于招商引资,未来我们也还是很积极的态度,因为我们也是要发展的。但不管怎么样,不能以牺牲环境和老百姓的生命健康为代价,要更慎重。”
据他介绍,这三年,一共有 28个项目都是在环境主管部门提出意见之后,被拒之门外的,28家总产值30亿元以上。